2021年5月14日確診29例,我北上到畫廊執行第一件作品的前期製作,隔天確診180例,我回到台南。展覽延期之後的這一大段時間,我反覆想著本來要執行的計劃,那個展覽名稱,裡面會出現的作品,卻覺得越來越陌生,我與那些想法的聯繫坍塌了,它們就在崩掉的道路那一頭,變成一個對象,上了封條。
我感覺這段時間有點像駐村,為期三個月,前往原本的日子,進駐在家這個單位,最後會有一個發表。這段駐村的體會是,與外界存在著巨大的隔閡,使你對有限的生活範圍更加敏感,更仔細觀察環境,畢竟始終在揣測著一些無形的東西。入夜之後,在無事件的工作室裡頭寫下一則又一則的體悟跟點子,「這個發展下去有機會變成作品喔?」
於是改了展名,除了疫情爆發前便已執行的一件作品,其他的都不一樣了。
《加法》
那件還是一樣的作品叫《加法》,是我5月14號在畫廊砸爛的一把吉他,回台南後我記錄了它被修復的過程。這份工作成為了我難得的外出,大概也是這段重複的生活中唯一還可以看得見具體進展的東西。
這是一把在樂器行買的400元清倉品,到畫廊反覆砸到破碎之後,再拿去請人修復,修完了又回到畫廊展出。這一開始便設定好的發展,現在卻給了我不太一樣的感覺,起初我比較在意砸爛的過程所生產的東西,後來卻無可避免的對修復它的日子更有印象,那天不到一小時破壞的東西,我們卻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去倒帶的感覺「啊我們總算又回頭接上了時間的斷裂處啊」。
雖然這麼說很不恰當,但我現在覺得它有點像是過去那個沒發生的展覽的紀念碑了,現象在這段時間的前後看起來差不多一致,或者說是勉力地維持著一致,是紀念著類似這樣的事情。
很希望會有人在現場彈彈這把吉他,這件作品是可以摸的喔。
《前景寫生》
寫生這個活動對我來說最有趣的部分是,畫家先在自己跟眼前的現象之間立下一個介面,透過這個介面,畫家才具有了對現象的理解以及掌握的能力,或許誇張一點說,透過這介面,畫家才短暫地得以接觸現象,成為了現象中的某個場景,像一棵樹或一塊石頭。所以觀看寫生的趣味也在此,除了畫面上的表現以外,其實我們是經由眼前這個介面,也短暫地與某個現象遭遇了,它曾是那裡的某個景框,現在神奇地在展間的牆上,像小叮噹的道具,投射出了一個畫面外的整體,成了展間中的微氣候。
把寫生看成是一個介面的活動,畫家與現象遭遇的前提卻是將彼此隔絕的,這麼一來反而強調了兩者在本質上的對立,寫生就是在這種對立上的,很安靜的共處。這麼想著,看著路上穿戴著各種介面的人,覺得很有趣也很合理,寫生似乎應該要發生在那裡。戴著防疫面罩的畫家,在面罩上畫下了眼前的現象,這樣的描繪既是成為了現象,又是對現象的拒絕。
想起了大學那陣熱愛寫生的時期,可以從屏東市當天來回墾丁,只是為了畫下一堆樹或一片海,帶回家擺上牆看著就很開心。我並不鍾情於大自然,卻很熱愛寫生。
《晚安,待會見。》
入夜之後開始描寫著一些點子,反覆斟酌,少有建設性,通常是一不小心就苦惱到了半夜,就這樣輕輕地回到房間,怕驚醒了家人,再輕輕地爬上床。小心翼翼地裹進了棉被裡,閉上眼睛卻又皺著眉頭,還是被桌上的那些問題困擾,進度大概都比疫情還遲滯了。於是反覆嘗試各種順利入眠的姿勢,但每個動作都那麼小心反而更在意起了姿勢這件事,又更難睡著了。
太晚進場,推開門,家人都安穩睡成了某種雕塑,自己卻拿捏不好最終展示的模樣,時刻變換雕塑的造型,結果變成了表演藝術。演得筋疲力竭,然後睡著。
晚安,待會見。
這句話是我在孩子睡前對他們說的,因為幼稚園停課,生活更加單純地分成了兩個時段:孩子醒著或是睡著。也就這樣才更清楚意識到,原來每天都跟孩子在夢的入口處說再見啊,好像在路上跟山友說「你們先走,我停在這裡喘一下就跟上了。」(喘)
我的日常就斷裂在孩子入睡的時刻,在隔天一早它回頭銜接之前,我會在工作室(其實是客廳)苦惱著這個展覽,然後慢慢成型,然後寫下這些字。這些東西都是在斷裂處發生的,並展示在勉力如常的後來。